甘木

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四个字“想要评论”。

在街上遇到报社的正确求救方式 · 8

  • 黑道paro

  • 卡龙 - 无辜路人刺菇(Alef)x黑帮大佬龙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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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房间也在五层,Alef只在网上的有钱人视频里见过,进门一眼扫过去至少有四五个空间,客厅里巨大的茶几围着一圈沙发,顶上一溜珠光宝气的灯,后面是几块落地窗,边上搁了排放着花瓶的架子,另一边居然是酒柜和小吧台。


  龙骨把他带过去就走了。Alef挑了离门近的次卧,床很大,躺在上面就不想动了。


  时间才不到九点,这阵子没手机没网的生活迫使他每天早早地就上床,以前早睡就是耻辱的坚持早败在了无聊之下。


  他袜子都没脱,勉强挣扎着把灯拉了,一卷被子人当场就沉了。


  这觉睡得是昏天黑地,Alef跟重塑肉身似的,都有点控制不了身体。


  他昏沉地侧过脸,躲过窗户散射开的晨光,躯干被压在厚重的被子下,麻麻软软的。这种半昏迷的状态很舒服,他云里雾里地沉在人造棉中间,脑袋里一团混沌,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宛若天地开辟前万象迷蒙一体。


  有顷,盘古提着斧子就过来了,大吼一声“给爷死”把手抡圆了劈过去,Alef一哆嗦,灵台刹时清明,于是盘古把不知道从哪沾了血的斧子一扔,捂着不知道哪里伤了的脖子倒下,接触不良似的“歘”一下裂开,断肢连着迸出的血液逐渐被天和地吞下。


  Alef睁开眼睛,匪夷所思地盯了天花板好一会儿。


  床头柜上的蓝牙闹钟显示现在是六点,不算时差的话,离凌晨四点的洛杉矶就差两个小时。Alef埋在枕头里深深地出了一口气,掀开被子滚两圈落到地上。


  侧卧不带卫生间,他要想洗漱得去门口的那个。Alef搓着脸,把一头乱发顺着额头往后捋,走着走着余光看见沙发上坐了个人,吓得哈欠在嘴里炸膛。


  “早,”他迅速压住头发,朝那边打了个招呼。


  “早。”龙骨点点头,拿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


  茶几上摆了两份早餐,内容和他近几天吃的差不多——他这次回来后待遇好了不少,最直观的就是饭的质量,从之前孤零零的面包片加小盒果酱升级到两菜一水,现在看来他和大佬吃的是同一档次的。Alef大为满意,晃悠着进卫生间拾掇了一下自己。


  龙骨坐在最大的那条沙发的左头,正拿着玻璃杯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牛奶,面前摆着空了的一碗一盘,右边是同样的配置,装着皮蛋瘦肉粥和面包片煎鸡蛋培根。Alef犹豫了一下,走过去坐在龙骨旁边。


  沙发是那种一整块坐垫的藤椅,龙骨被重量带得歪了一下,翘起二郎腿继续看手机。


  Alef拿起牛奶喝了一口:“大佬早上好,您起这么早啊?”


  “没比你早多少。”龙骨道,“睡得挺好?”


  “嗯,梦都没做一个。”Alef把鸡蛋黄戳破,拿培根蘸着吃,“床垫质量真好,我还没住过这么豪华的酒店,感谢大佬圆我土豪梦。”


  “不谢。”龙骨笑了笑,“后面有书房,电视配了Xbox,无聊了可以玩。”


  “哎呦,”Alef一听Xbox精神了,“能玩啊?”


  “跟他们说是我玩的就行,用我的账号。”龙骨道,“好好打。”


  “那肯定,”Alef乐了,“平时都是别人找我给他们代打,必不可能给您丢脸。”


  龙骨挑挑眉,不置可否。


  Alef想起自己惨绝人寰的手游战绩,“不是,手机和手柄不能一概而论,我真挺强的。”他三两下扒拉完早餐,过去把电视打开,“我要捍卫我的尊严。您账号上有什么游戏?”


  “挺多的,应该有你想玩的。”龙骨看看表,六点半 ,精神头真足。他帮Alef连上账号,把手柄扔给他。


  “嚯,这么多。”Alef往沙发下面一坐,在一堆动作枪战游戏里徘徊了一下,选了茶杯头,丝滑地把教程关卡给无伤速通了。


  “可以吧?”


  “可以,误会你了。”


  “哎,没关系没关系。”Alef满意了,手下一个失误,掉了一条命。他坐直身子,用余光瞟了一下,龙骨低着头看手机。


  Alef便回头继续打,断断续续过了几关,血压逐渐升高。他在一关卡了五次后,气得跑回第一关找自信。


  龙骨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下手机的:“试试?”


  Alef把手柄往后递,带着被搞崩的心态由衷道:“您加油。”


  龙骨没说话,五次过了关。


  Alef咋着舌接回手柄,根据他之前的进度,再打那么一两次也能通关,龙骨这个微妙的通关次数有把他刺激到。


  龙骨在他后面“呵”了一声。


  嗨呀,Alef操纵着人物在地图上乱跑,话在嘴边滚了几圈,最终道:“这就是强者的世界吗?”


  龙骨没应声,Alef回头一看,果然在笑。


  茶杯头是玩不下去了,他退回主界面一页一页地翻游戏,嘴里碎碎叨叨:“这游戏搞我心态,我专业又不在这儿……”


  龙骨问他:“那在哪?”


  “除了茶杯头都是。”Alef道,“它背景太花了。”


  龙骨点点头,一副很想见识一下的样子。


  Alef差不多把游戏库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基本上没有平和的,大部分都是动刀子动枪,其余一些没什么可操作的或者操作要求很高的,以他的水平只能给人下饭。


  Alef道:“我给您……呃,俄罗斯方块或者Minecraft?我Among Us也有一手的。”


  龙骨静了两秒,“你玩。”


  “别,”Alef乐道,“地平线吧,其他的有点……荤腥,大早上的,我心脏受不了。”


  龙骨没说什么,跟Alef聊着看了几局,便起身去拿电脑。


  Alef见状要关电视,龙骨没让,说是工作的时候有点BGM有助于集中注意力。


  Alef合理怀疑他就是想看乐子,但也没辙。


  高级套房的优越之处就在这儿体现出来了,晨光浮岚般流过背后的落地窗,落在靠垫软枕和肩头上,是沁人心脾的柔金色,让人看了能多喝一杯豆浆。Alef噼里啪啦地打游戏,和龙骨一动一静,有的时候是两动零静,大佬工作也喜欢摸鱼,时不时地手痒抢Alef手柄玩。


  Alef对竞速类游戏没有那么热衷,玩了两个小时就不想打了。他很馋龙骨库里一款他没买得起的求生游戏,每次切到主页的时候那叫一个流连忘返难舍难分藕断丝连,最后莫名其妙地切出了一种三过家门而不入的决心。


  “你要真想玩就玩。”龙骨道。


  Alef也想啊,主要是游戏内容比较血呼啦次,他这不怕刺激到自己嘛。但心理这事儿谁说得准,他看了眼时间,是早八人负隅顽抗的时候,阳气比较足,背后还有个大佬镇着,于是一点也不坚持地点开游戏。


  屏幕上慢慢闪过几个商标,还有M级游戏标识,最终浮现出一个看着就不太妙的城市。Alef从08年就一直等着它这个游戏出来,今天终于摸到了,心情无比激动,看着开始界面就开始“噢噢噢噢”瞎嚎。


  龙骨玩过了,评价挺高。


  Alef满心期待地过教程,前期都是适应为主,没什么大风大浪。好不容易跑到有点人烟的地方,零零落落几座破房子,人没见一个烟倒是不少。游戏画风穷图匕见,在各种犄角旮旯放腊肉和骨架,不知道原料是动物还是什么。


  Alef举着枪蹭墙,即使是平常他的心脏也受不太了贴脸杀,能避免一点是一点。


  制作组用心险恶,房间密密麻麻且杂乱无章,能给你十个视觉死角就绝不留九个,任务栏里孤零零地挂着个“探索城镇”,下面一行小字“找到组织遗留的书页(0/10)”,Alef如履薄冰地翻了三个房子,最终在一张半红半黑的双人床顶上的阴森可怖的油画框夹缝中找到一张。


  “……”Alef问,“大佬,我求个安心,这段有跳脸么?”


  “我找齐了才有的。”龙骨道,“但东西是从外面摸过来的,不排除早就刷新的可能。”


  Alef不敢动,“什么东西?”


  “来了。”


  Alef发出一个如临大敌的音节,两步从窗户翻到屋顶,从稀稀拉拉的瓦片间往下看,哦豁,僵尸。


  这个僵尸集中西尸体恶心之处为一体,形如枯槁眼窝空洞但居然会出血,出现在55英寸8kULED电视上简直纤毫毕现,像鱼腥草上缠着撒了红椒枸杞番茄酱的风干腊肉,十分符合游戏胜名远扬的恐怖程度。


  Alef生理性不适,还不是一般的生理性不适。他也没少玩血呼啦次的恐怖游戏,但这次确实有被恐怖到,都不是很想用枪瞄它。


  游戏厂商说那怎么行。你不打它怎么进入接下来的剧情,不进入接下来的剧情给我退款了怎么办,于是放了一段强制动画,应该也有给玩家示范僵尸的危害性和被近身如何自救的想法,安排主角被拍肩加回头杀,当场被僵尸啃了两大口,眼看就要不好,屏幕下方立刻出现挣扎所对应的键位。


  Alef没操作,屏幕时停在主角拿着匕首对着一脸菜色的僵尸,映出他同样一脸菜色的面部,诡异地重合在一起。


  他仿佛被人兜头泼了一桶狗血,眼前血雾蒙蒙,一千只蝉和苍蝇在脑子里尖叫打架,锋利的玻璃翅膀把脑子打成散黄的鸡蛋,“呲啦”一声倒在油锅里,嗡嗡嗡,嗡嗡嗡。


  有人叫他,他便转头去应答,便转头去应答,肉体答完了灵魂再答,就像人死了之后灵魂会延迟一段时间再消散,也不知道痘子脸散没散。


  “——Alef!”


  有个人挤进血雾,嘴动着,Alef长长地吸了口气,带入不少暖洋洋的空气,还有一阵烟草气息。


  “嗯?”Alef抓住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含含糊糊道,“我是不是要死了?”


  龙骨一皱眉,就看见Alef按了一下手柄,屏幕上僵尸被一脚踹开,主角喘着气站起来骂娘。


  龙骨好笑地关上电视,把手柄拽出来放到桌上,“愣什么神?”


  “有吗?对不起啊。”Alef明显没恢复过来,“我耳朵有点进水,可能脑子也有点吧。”


  他手臂的颤抖清晰地传到龙骨手上,龙骨把电脑合上,腿一伸也坐到地毯上。


  “进什么水?”他尽量把自己装得温和一点。


  Alef吸吸鼻子,还能是什么,血呗。蝉和苍蝇开始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可是遭殃的是他的脑子。


  “哪来的血?”龙骨有规律地捏着他的手腕,看着人的呼吸跟着缓下来,趋于正常。


  “能哪来的,就厕所。”Alef道。


  “厕所为什么有血?”


  “因为……”Alef又开始恍惚,“呃,不好意思,我脑子有点不清醒。等等啊。”


  龙骨没说话,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捏他手腕。


  “嘶,怎么说呢,记不太清。”Alef终于道,“草,我不会打游戏打失忆了吧?”


  “有可能。”龙骨从善如流,“记得你在这里干什么吗?”


  “这个没问题。”Alef很清醒,“我刚才确实反常,我怀疑我记忆紊乱了。”


  龙骨点点头,“想记起来吗?”


  “说实话,完全不想。”Alef真诚道,“我隐隐约约有点推测吧,这种把我记忆都抹了的能是什么好事。咱们能换个话题吗?我的脑子好像不允许我谈论这个东西,一直在嗡嗡。”


  “只要你能承担的了后果。”龙骨道,“现在不解决,以后可能随时会触发反常反应,甚至出现幻觉,长此以往人会逐渐分不清现实和虚幻;或者现在解决,以除后患。”


  “听起来没什么选择的余地。”Alef道,“怎么解决?”


  “语言引导,刺激你激活记忆。”


  “……真的吗,”Alef道,“失忆不是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强制刺激没问题?”


  “小事,”龙骨道,“你想不起来才麻烦。”


  Alef沉默下来,龙骨给他时间思考,松开手给两人倒水。Alef手腕一空,转头去看龙骨,对方一直笔挺的脊背因为坐姿难得随意了一些。他少有地在龙骨身上感受到一股日常气息,安全感油然而生,顿时觉得确实没什么可担心的。


  主要是怕龙骨嫌他麻烦,把他辞退了。


  Alef终于翻身做主人,无视大脑给出的抗拒信号,表示克服恐惧的最好方法就是面对恐惧。


  龙骨看起来还挺满意的,可惜手并没有握回去,直接开始治疗:“厕所里为什么有血?”


  “这不就是我想不起来的部分,”Alef不准备一上来就跟自己的脑子硬刚,“我不记得了。”


  “那我换个问题。”龙骨道,“你去厕所干什么?”


  “取东西吧。”


  “取什么东西?这里没监控。”


  “哦。内鬼给我纸条让我去四楼西北角的厕所拿机密,我去了。”


  “拿到了?”


  “嗯。”


  “过程。”


  “我七点从五楼下去,装肚子疼,然后进了隔间。然后……然后就拿到了?”


  “不对,再想想。”


  “……”Alef被迫再回忆一遍,感受类似在草稿纸上反复比对关键性单词的正确拼写,“我进了一次隔间,然后又出来了。哦,是因为最开始我进错了,要换到有资料的那间。”


  “中途有人来吗?”


  这次回答的间隔长了一些,Alef皱着眉道:“可能?……不知道。”


  龙骨推推他的水杯。


  Alef举起来喝了一口,“就按有算吧。”


  “谁?”


  “不知道啊,他没进我隔间。”


  “你知道。”


  “我不知道。我想不起来。”


  “行,那他是什么时候走的?你在他走之前拿的资料还是之后?”


  “有必要这么细吗?”Alef皱眉,随口道,“走之后吧。”


  “你怎么知道他走了?”


  “我为什么不知道?”Alef笑了一声,“大佬,您这真是心理疏导,不是故意杠我?”


  “谁告诉你是心理疏导了。”龙骨道,“能继续继续,怎么知道他走的?”


  Alef尚存一丝理智,只拿口型骂人,“这不是听声音就能知道?”


  “是啊,”龙骨点头,“然后呢?”


  Alef给自己灌水,“然后?然后我就拿资料走人了。”


  “资料在哪?”


  “在哪?在那个……在水箱里,在四楼男厕最右边隔间的陶瓷马桶的水箱里,我亲自淌着马桶水,用右胳膊,掏出来的。”


  “挺细致啊。垃圾桶里有东西吗?”


  “……不知道。”


  “嗯。厕所门朝外开还是朝里?”


  “我捏妈——不知道。”过了一会儿又道,“朝里。”


  “怎么又记得了?”


  “我还不能记得了?!”Alef还知道龙骨打不得,捶了一下地,“因为有人挡着我出不去啊靠!冲外开还能这么麻烦,直接推开不就行了?”


  “哦,有人挡着。”龙骨向后靠着沙发,重复道。


  “对对对,是有人,怎样?”Alef情绪起伏较大,有点热,暴躁地扯衣服领子扇风。


  “不怎样,挺灵异的。”龙骨道,“哪来的人?”


  “我他妈怎么知道?你去问脏辫啊?你们暮土不是很牛逼吗,高清摄像头覆盖全走廊,要拍戏啊?”


  龙骨看他一眼,从他身边站起来往外走。


  Alef还不高兴了:“你去哪!”


  龙骨没理他,转了个弯,Alef就听到当啷几声,龙骨拎着一桶冰从拐角出来,抬手往他身上倒了半桶:“上火就嚼一块。”


  Alef被砸得一噎,有几块冰滑到他领子上了,触感与电击不遑多让。他抖着手把冰块从衣服里捏出来,难以置信道:“这哪来的?”


  龙骨居高临下:“冻酒的。继续?”


  Alef气焰全无:“……继续。”


  “行了,不逼你了。”龙骨往边上挪了挪,免得坐着冰块,“整理一下已知信息。在叛徒给的地址里,出现了你被另一人堵在隔间里的情况。昨天晚上你应该没忘,记得自己什么感觉么?看看手上的伤口,还有你那差点被僵尸咬死的主角。”


  Alef垂下眼睛,“别的我都懂,但跟主角有什么关系?”


  “自欺欺人。要再玩一次吗?”


  “……”Alef抓了把冰塞进嘴里,“我真的很好奇,您这走的是什么路数?”


  “系统脱敏疗法。”


  “……哦,脱敏啊。”Alef道,“嗯?……哦。嗯不对??”


  Alef难以理解:“脱敏不是让病人逐渐接触焦虑环境吗?这,我是挺焦虑的,但是不太对吧?”


  “脱敏的前提是找出造成焦虑的郁结之处,你都不知道自己焦虑什么,何谈克服?”龙骨道,“把自己的逻辑捋顺再说话。”


  Alef闭嘴了,唉声叹气地从昨天下午开始捋时间线,差点又把自己捋爆。


  他捧着一手冰,脸埋在里面,支离破碎道:“大佬,您知道在deadline一小时前赶完论文结果没保存的感觉吗?您不懂,因为那一小时给了我希望,但是这是虚假的希望,一小时能写个屁的论文,就像我的脑子一直看不得我好,我想不起来啊,我什么都想不……也不是,我只能想起来一点点,更烦人了啊操!”


  龙骨确实不懂,但能听出来这是一个绝望的大学生的肺腑之言。


  Alef断断续续:“是我在阻止我吗,是我不想面对吗,是我的脑子不让我面对,一直在404 error error error,我打不开文件,我读取不了。”


  龙骨捏捏鼻梁:“读取不了就算了。简单来说,人被你杀了。”


  Alef一僵,差点又要疯,但手里的冰块很好地起到了冷静的作用。


  他慢慢地把头抬起来,脸不知道是被冻得还是吓得煞白:“杀了?”


  他看着龙骨:“被我?”


  龙骨也看了看他,似乎精神状况还行,“想起来了?”


  Alef张了张嘴,只发出一个听起来快要吐出来的单音:“……咕呃。”


  他动了动喉头,把反胃感咽回去。可能是之前情绪起伏太大,或者习惯了,他居然没什么过激反应,就是眼眶有点红:“本来就……不算失忆。”


  他把手插进冰桶:“也不是不算失忆吧,我现在也确实还记不得细节,反正挺红的。再说在这里能发生什么除了杀人之外的激烈场面。”


  “嗯。”龙骨把他的手拔出来,对方整只胳膊都是抖的,“有什么想法?”


  “不知道啊。”Alef今天说了太多句“不知道”,他想了想,“他是不是发现我掏水箱来着?不管怎么说,他都会死吧。”


  “不算他发现的。你们的拿货地点撞了,他以为你是截胡的。”


  “怎么会撞?内鬼故意的?”


  “巧合,你不用管。”


  “哦。”


  两人静了一会儿。


  “我要进局子吗?”Alef伸了伸手,没拿起来水杯,“毕竟是人命……总是条人命。”


  龙骨“嗤”了一声,“你不是开过枪?现在开始担心人不人命了。”


  “废话!”Alef猛地吸了一下鼻子,眼泪哗哗往下流,“我那会儿又没打着人!它打到墙里了,又不是肉里!”


  “有区别?”龙骨道,“你开枪前考虑它会打在哪了吗?你既然对着人摁下了扳机,打没打着都不能改变你决定要杀他的事实。”


  “没有。”Alef声音也开始发抖,“他拿枪指我,我想自保,我不想杀他。”


  心理活动无从查证。龙骨没再说话。


  Alef默默流了一会儿眼泪,不想擦,便顶着满脸泪痕问龙骨:“我还有希望吗?”


  龙骨反问他:“你想要什么希望?”


  不知道。


  “那你想听我说什么?”龙骨道,“无所谓了。不管是什么,我说,你有希望。”


  可是你都不知道我想要什么。Alef张了张嘴,没说出口。他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可能是宽恕或者肯定,他需要一个人来告诉自己做得没错。


  Alef感到茫然。他做错了什么?


  “如果是……如果是您,”他道,“您会怎么做?”


  龙骨皱眉,“不要拿我做参考。首先我不会把自己逼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Alef很坚持,“我知道。但是如果呢,如果,题目就是这么出的。”


  “你钻牛角尖了。”龙骨叹气,“我不会立刻杀他,清理现场很麻烦,但他总逃不过一死。”


  “啊。”Alef缓缓道,“所以我没有做错。”


  “除了方式过于粗暴,不算有错。”


  “……”Alef又开始流眼泪,“但是好恶心啊,那种味道和手感,他当时已经没威胁了,”他说着把右手插回冰里麻痹自己,“我捅哪里不好非要捅动脉……呕。”


  “如何判断他没有威胁?”龙骨道,“自己的性命总比他人重两分。再退一步,犯不着为毒贩浪费时间。”


  “不是,重点不在这里。”Alef含了块冰,“我当时……非常冷静,我知道我要杀了他,这和他是不是毒贩没关系——我只是在想,这个人脖子在那儿哎,我把他杀了吧。


  “不是因为他对我有威胁,他当时手上什么都没有。他……我都不知道我当时还有没有他是个人的概念,就是……你懂我意思,我不觉得他是个活生生的人,我就一刀下去,像切鸡肉一样。”


  他又往嘴里送了块冰,一张嘴差点破了音:“我……我好像有点毛病,我都不知道我以后在街上走着会不会突然冲上去砍人,毫无理由。


  “他不该死的。”他最终看向龙骨,像南极洲的冰山崩溃入海,“大佬,我还能得回去吗?……我还是人吗?”


  两人沉默地对视。Alef浑身又开始疼,救命稻草似的死死盯着龙骨。


  于是龙骨道:“自我评价到位,你确实有点毛病。”


  Alef茫然地抽了一下鼻子。


  龙骨气场一沉,冷起脸就开始训人:“上周给你的五分钟思考时间,你都想了什么?心态决定对结果的承受能力,卷入此事生死不论,这里不是你胜率很高的剧本杀,停滞在校园的皆大欢喜只会让你崩溃。


  “应激反应不可避免,矫情可以。你吃鸡但不代表看到鸡就想吃,你杀人,不代表看到人就想杀。至于你的冷静,既然最终保护了你,便不能算作坏事。”


  “哦,哦……”Alef被骂得目光空洞,眼泪流得更凶了,委委屈屈道,“对不起,我第一次经历,没有经验。”


  龙骨还能说什么,把纸巾盒扔过去,拎开他的手提着冰桶走了。


  Alef在原地坐了一会儿,也觉得没有意思,跑去吧台拿了瓶酒,拿着高脚杯对着外面的车水马龙吹。


  龙骨去卧室换了身衣服要出门,经过的时候瞟了一眼,啤酒。Alef晃着杯子一口一口地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龙骨啼笑皆非地从茶几上拿起手机,走了。


  Alef听到身后门锁“咔哒”一声,心也跟着跳了一下,情绪很复杂,介于小时候“他哥出门了终于可以看电视了”和“他怎么就走了”之间。两相夹击之下,他情不自禁地举起杯子,也不知道在敬谁,对着水晶吊灯掷地有声道:“苦酒入喉心作痛,苦酒入喉心作痛啊!……古来征战几人回!”


  他潇洒地一甩酒杯,又乱吟道:“葡萄……马尿啤酒日光杯。时光一去不复返兮!君不见,黄河入海流,欲穷蓦然回首,那人却在十步杀一人。干,十步杀一人。干!”


  Alef眼睛开始酸,但他刚被骂过矫情,只好借酒浇愁,仗着没人听见骂骂咧咧:“矫你妈情。矫你妈……有必要这么凶吗,不就心态崩了,谁没个崩的时候。我期末每天崩百八十次,唉。”他转头往大门看了看,又颓然靠回椅背上,身心疲惫地仿佛在贤者时间里,思想也很贤者,“To be, or not to be, it is a question. 死者为大,死者为他妈的大啊——”他在胸口胡乱划了个十字,又比了个三对天拜了拜,“祝您早死早超生,别来找我。魂兮,散去!”


  房间里一片寂静,没有人理他。


  “爱散不散,爬!”Alef叫道。这会儿丽日当空,光污染严重,外面的各种玻璃把阳光反射得令人措不及防。他看着外面三三两两的行人,只觉得他们一无所知,弱爆了。


  杀人就杀人吧。Alef仰头饮尽自己的三千脆弱,又不是什么圣母。


  死了个恶人,大家一般管这叫为民除害。


  


  龙骨到晚上才回来。


  Alef喝完那瓶啤酒就钻进书房里乱翻了,有整整一柜子的闲书,非常没营养,很适合他这种内心还有点脆弱的人看。


  龙骨一进门就看见他从沙发上直起身,扶手边放着带着压痕的靠枕,明显是在上面躺了一下午。Alef把脑后的头发捋顺,不尴不尬地打了个招呼:“晚上好。”


  “晚上好。”龙骨点点头,进卧室换衣服去了。


  “……”Alef拿起书靠回沙发上,心情微妙,越琢磨越不对,这怎么显得他不学无术游手好闲似的。龙骨出去工作,他在家里好吃懒做,长此以往,他不真成小白脸了。虽说任务需要他也做不了什么,但这么下去人迟早死于安乐,比如他的心态,斗志满满也经不住好几天的无所事事,在这种情况下他连上网跟喷子对骂的斗志都保持不了。


  他得找点事干。


  龙骨走过来坐在他旁边:“想什么呢。”


  “在反思。”Alef道,“那什么……是不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显而易见。”龙骨道,“今天脏辫骂了一下午。”


  Alef非常愧疚:“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龙骨没应声,看他两眼,拿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


  什么意思?Alef大怒,但碍于上午的事不敢造次,重申道:“我认真的。”


  “我不否认。”龙骨道,“但态度不能决定事情的发展,你在上午才出现过应激反应。”


  Alef转开头,“但是我需要做一些事来维持心态,无聊能磨死我。”


  “决定了?”龙骨惊讶于他的调整速度。两人的交流还没过半天,对于一直生活在法治社会里的人来说,适应速度算是很快了。他在脑子里调整了一下计划,“明天带你出去。”


  “好啊,”Alef挺高兴的,“去哪?”


  “情景重现,治你的应激障碍。”龙骨道,“能接受吗?”


  “……”Alef咬咬牙,“不知道!”


  龙骨笑了一下:“迟早都要面对。压力不要太大,出了事我兜着。”


  Alef被震住了,这一刻大佬在他眼里散发着两米八的光芒和三米五的气场,甚至有点期待明天。他感动地表决心:“我努力不辜负您的期望!”


  “谈什么辜负。”龙骨道,“明天九点出发,别起晚了。”


  “得嘞。”Alef看了看表,也差不多到睡觉的时间了。他起身回房间拿衣服,很艰难地举着左胳膊洗完澡,然后在拆绷带上犯了难。


  “我和绷带不共戴天……”Alef咬着牙往下扽,把好不容易止血的伤口又撕裂了。他疼得面目扭曲,不敢再动,探出头问客厅的龙骨:“大佬,有剪刀吗?”


  “得找前台要。怎么?”


  Alef很尴尬地把胳膊伸出来,绷带要掉不掉地耷拉着:“绷带被血粘住了。”


  “用碘伏或者生理盐水浸湿再撕。”


  Alef进去试了试,又探出头:“不行啊,粘的面积还挺大,撕不下来。”


  龙骨放下手机,走过去看:“你没用纱布?”


  “哎……”Alef道,“忘了忘了,当时比较乱,直接就缠绷带了。”


  龙骨拎着他的胳膊观察了一会儿,往外走:“等着,我帮你。”


  Alef很快乐:“谢谢大佬,大佬辛苦了!”


  大佬拿着折刀回来了。


  “……”Alef脸色骤变,“用刀割啊?”


  “我有经验。”龙骨示意他去洗手池边,自己把酒精倒在刀上,很有一种随军大夫放荡不羁的意味。Alef伸出手,看着白刃在自己胳膊上比划,差点又要犯病,不忍直视地把目光转向镜子——他洗完澡没一会儿,镜子上还残留一点水雾,让人感觉热气腾腾的。


  龙骨确实有经验,并没有出现血溅三尺的惨状,反倒是手在伤口周围划来划去的触感比较明显。Alef不由自主地顺着往上看,对方垂着眼睛很耐心地拆绷带,拇指不时地蹭过伤口,带走一点碎屑。


  他歪了歪身子,靠在洗手台边,眯起眼睛享受服务。


  龙骨抬起头,正正对上镜面里Alef的视线,笑了一下。


  “……”他立刻直起身,被龙骨摁在伤口上:“手放松!”


  Alef不敢动了,但是他得说点什么:“我……我刚才在想啊,这把刀是哪把啊?”


  龙骨在手上转了一下,“老朋友。”


  “啊??”Alef没想到随口一问能把自己问疯,胳膊条件反射地往外抽,“这他妈捅过人啊怎么用在这?!不能碰伤口啊!!”


  龙骨摁着他的胳膊:“怕什么,消过三遍毒了,还能附着亡魂不成?你的决心呢?”


  “您不膈应吗!”Alef崩溃道,“搅屎棍洗过八百遍也不能当筷子啊,这不是决心能跨过的障碍啊!”


  “……”龙骨被他这么一说也不想用了,无奈地冲了一下手,“我去找前台。”


  “等等。”Alef冷静了一点,想了想还是觉得就此放弃有点侮辱他认真的态度,“我做一下心理准备,就用刀吧。”


  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龙骨只想笑,抱着臂靠在墙上看他说服自己。Alef洗了把脸,伸出手:“麻烦您了。”


  龙骨便拿起刀继续,Alef龇牙咧嘴,和那些不敢打针的人奇妙地共了情。他盯着水龙头装死,冷不丁听龙骨道:“啧,伤口还挺长。”


  Alef同意:“应该会留疤吧。”


  龙骨道:“没有一开始就杀了他,后悔吗?”


  怎么突然说这个,Alef愣了愣,“也说不上后悔。我心态没放平,这个结果……不可避免吧。”


  “他要是再狠点,口子就该出现在你的脖子上了。”


  “……嗯。我应该先下手为强的。”


  “所有人的杀心都动得很随意。如果有人威胁到你了,不要犹豫。”


  “我没问题。”Alef抬头看向龙骨,“我需要明天的机会来覆盖之前的错误,还有PTSD之类的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别的不说我适应能力还挺强的,总归不至于爬不起来,您放心。”


  龙骨沉默了两秒,忽然道:“怎么开始叫我‘您’了?”


  “啊,这个——”Alef猝不及防,慌里慌张道,“自然而然?我也不记得了,可能……好像是怕被人听到露马脚吧,我估计。”


  其实是他俩表面情人的关系吓着他了,当时一个慌张就用了“您”,后来也一直没敢改口。


  龙骨不知道看没看出端倪,只是点点头:“算不上露马脚,不用这么紧张。”


  “那敢情好。”Alef立刻顺着道,“我一直挺别扭的,辈数一下就差了。”


  龙骨拈下最后一点绷带,顺手给人换了新的:“行了,小兔崽子,还在长身体呢,早点睡。”


  “小你妈……个球的兔崽子!”Alef有炸了,“老子大学,一米八!用不着!”


  龙骨已经走了。Alef把卫生间收拾好,在房间门口喊了一声“晚安”,重重地关上门,以示自己最后的不满。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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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充满了瞎扯淡和医听打,看个热闹就好千万不要较真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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